04/11/2014
我愛三彩馬
我很年輕的時候已經愛馬,讀藝術史時認識到關於唐代的陶馬、三彩馬時,響往不已,總希望有一天有能力擁有一隻唐三彩馬。
畢業後出社會做事,第一份工是在一間銀行工作。幾年後我認識到一位新同事,他是馬會會員,有空便到上水雙魚河練習騎術,令我羡慕不已。
有一天我冒昧問他可不可以介紹我做「閒日會員」,使我可以跟他一起學習馬術,他一諾無辭。
之後幾年,我們一有空便約在一起騎馬,大部份在香港,有時亦會到大陸跑山。馬會上水雙魚河的馬全部都是純種的退役馬,大陸的卻都是比較矮小的蒙古馬和四川馬,適合女士策騎。
在馬會學騎馬,凡事都有規有矩。首先是要有一套合規格的裝備,頭盔、馬褲、馬靴、馬鞭、皮手套,缺一不可;要跟教練從基本學起,先學快步(trot),再學升降快步(rising trot)、坐著快步(sitting trot),最後才學三腳跳(canter),至於花步或馬術(dressage),我資質平庸,學了幾年也學不會。
在大陸石岩湖騎馬卻沒有這麼多講究,有戴電單車頭盔的,有著波鞋、牛仔褲的,甚麽奇形怪狀的裝束我都見過。
我跟同事通常星期六黃昏到達石岩湖,在沙圈綀習快步一小時左右便吃晚飯,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便跟大隊「出山」。大部份馬友來自香港,很多沒有練過騎術,騎在馬上左搖右擺;亦不懂控制韁繩,升降快步也不會,遑論三腳跳。
有一次出山前吃早餐時,隔離枱坐了幾個少女,人人一身漂亮、齊全的裝束,真是「唔打得都睇得」。
出發前,馬伕們牽馬在一處空地集合,當全部人準備妥當之後便跟帶頭的馬僮出發,同事在前我殿後。去到大平原之前有一段差不多半小時的小徑要走,路窄又近田邊,整隊人只能一個跟一個做升降快步。在我前面的幾個少女原來全都不懂升降快步,只是用腳撐著馬鐙,讓屁股離鞍,上半身前傾,好像職業騎師騎馬一樣。
我看到少女們那様子騎馬,不讓屁股貼住馬鞍,除了感嘆”what a sight”之外,亦感覺到「危險已經在前面」。
馬的天性是一「望空」就會起步跑,韁繩控制得宜,馬只會三腳跳,不會撒開四蹄快跑(gallop)。
去到大平原,領隊的馬僮不用揚鞭,帶頭的馬已開步跳。我即刻收緊韁繩,由升降快步轉為坐著快步,準備開步跳。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個少女不是從馬側滑落馬,就是被抛下馬,可幸人人都只是皮肉受苦,並沒有大礙。
我跟同事看見她們一臉尷尬但並無懼色,唯有扶她們再上馬,教她們從升降快步學起,慢慢走向我們的目的地,在大平原盡頭的一間茶寮。
收藏或買賣文物跟學騎馬一樣,都要從基本功學起。其實,天下間所有學問,不也應作如是觀?
我買的第一隻唐三彩馬是入行不久的事,是單色釉馬,鞍無釉但掃上紅彩,斷頸和斷四腳,後來才發現馬頭是從第二隻馬改配上去的,修補之後放在小店差不多一年才賣出,蝕了四萬多。
當年的唐三彩馬只看釉光、開片、白陶胎、水銀光、造型便可分辨真假,難度不高。體型有大、中、小;大的由身高七十多至超過一百公分,中型的高約五十多公分,身高五十公分以下的撥歸小型類別。
唐朝厚葬成風,唐三彩馬作為明器(陪葬品)最近十多二十年大量在西安、洛陽一帶出土,一批一批的唐三彩馬被運到香港出售。
漢朝的陶馬只有綠釉一種顏色,隋朝只有米黃色釉馬,唐朝卻發展出多姿多彩、燦爛奪目的釉色,有白、綠、藍、黃、啡、黑等等,以藍釉最罕見及最名貴。
往後十多年,我買進賣出的幾十隻唐三彩馬之中,掛藍釉的只有一隻,真是可遇不可求。
最近幾年,歐美國家禁止唐或唐以前的出土文物進口,又因為中國人迷信,不喜歡家裏擺放明器,唐三彩的價錢由高峯期一直向下滑,但收著一級好貨的古董商叫價不減反加,因為他們認為貨源只會歸邊和愈來愈疏,不愁出手。
這些古董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歐美的拍賣行最近十年八年陸陸續續推出大量唐三彩拍賣,這些拍品絕大部份是舊藏,當年的入貨價低,以現時的估值的一半拍出,已經賺大錢。善於經營的古董商和聰明的新進收藏家,大部份亦轉戰歐美拍賣場。
做生意跟做人一樣,不能一廂情願,更加要明白自己的位置。古董商不知大勢所趨,不知貨源有多處,不知買家有選擇,自以為收著一級好貨便可以鼻孔朝天,胡亂開價,吃苦的只會是自己。
我時常說「開價是一門藝術」,很多古董商終其一生也把握不到這門藝術。
最近一位行家給我看一件頂級唐三彩馬,叫價500萬美元。他知道是頂級貨,他不知道的是這類頂級唐三彩馬,全世界的買家加起來不到十個,他開價不預留水位(profit margin)給接貨的行家,誰會冒大風險接貨?他亦不知道的是行家買入一件大價貨前會將利息、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出手難度等等計算在內,不是只看能賺多少「毛利」這個問題。
因此,不懂「經濟101」的古董商,永遠不能成為頂尖的古董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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