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某一天，一個行家問我有沒有興趣買元青花大盤(charger)、大碗。他說最近印尼對開海底被漁民無意中發現了一艘元代沉船，船艙內存放了大量元青花大盤、大碗，大部分破爛，小部分完整無缺，只是佈滿蠔殻，要花工夫磨掉。他又說當地政府已派人打撈，將小部份好的和爛的青花大盤、大碗搬了上岸，浸在清水裏，準備以一個非常便宜的價錢將全部貨物賣給外國的收藏家或古董商，再將資金建設當地社區、協助市民脫貧。

　　冠冕堂皇的說話，我當然不信。印尼是世界上第一大貪污大國，緊隨其後的是我們偉大的祖國。印尼出清官為人民謀福祉，直如中共貪官將秘密存放在海外過萬億贜款拿回中國大陸建設國家般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元代  青花麒麟草花紋大盤  托卡比皇宮博物館藏

　　中東、中亞、西亞國家在元明時代向冮西景德鎮訂燒直徑超過六十公分和四十公分的大盤、大碗是信而有徵的事。這類青花大盤的紋飾最常見的是回文、唐草紋、佛教八寶紋和纒枝花卉紋。據傳大碗是用來盛載清水作洗手之用，大盤盛載食物。土耳其伊斯坦堡托卡比皇宮博物館(Topkapi Saray Museum)和伊朗亞爾達比神殿(Ardebil Shrine)都同樣有這類傳世的元青花藏品。

元代  青花纒枝蓮花唐草紋大碗  托卡比皇宮博物館藏

　　元明時代將瓷器運輸到中亞、西亞和中東地區，最方便和節省成本的做法是利用海路。海上貿易在漢朝已經有海上絲綢之路，發展至元明時代已非常蓬勃，大量瓷器從廣州、泉州、寧波以海路運到東南亞及遠至中亞、西亞及中東諸國。

　　幾個星期後行家帶來一些佈滿蠔殻的碗、盤殘件。我仔細看胎、青花釉、白釉、畫工，看了良久也看不出是真是假。行家說當地政府打算叫價二千萬美金出讓全部沉船瓷器，估計完整的有幾百件。一件元青花當年可以賣幾百萬港幣，幾百件如果全數賣出，利潤當然可觀。

　　聽故事買貨是傻人做的事，我不太聰明，但也不是傻人，怎會憑一個動聽的故事就輕易上當。我問沉船在那裏，他說在一個內海，離岸幾公里，在一個深約百多二百呎的海牀。漁民可以徒手下潛百多二百呎，又知道是元代沉船和裝載的貨物是元代青花瓷，這些印尼漁民真的不簡單。當年「南海一號」還未被發現，在倫敦、亞母斯特丹卻常有一批批的沉船瓷器，主要是景德鎮的出口瓷，如克拉克瓷(Kraak porcelain)拍賣。一幫騙子以沉船瓷器作幌子，做一場大龍鳯，引人上當，可謂將聰明才智用錯地方。

　　我心裏好奇，想看看這場大龍鳯怎樣演下去，但要親身前去下潛入沉船裏看一看究竟，而水深有百多二百呎，再想深一層，就即刻打退堂鼓。我這麼大個人未試過下潛超過一百呎，百多二百呎水深上水減壓都要一段長時間。在落後、裝備肯定不足的地方玩這個，傻的嗎？

　　過了幾個星期，大收藏家徐先生突然間給我電話，問我是不是看過從印尼沉船打撈出來的殘片，覺得怎樣。我答看不懂，因為釉面太乾和佈滿蠔殻。他又問蠔殻可否清除殆盡，我答可以，要先小心磨掉蠔殻，再上蠟抛光，出來的效果應該不會太差，因為青花瓷的玻璃透明釉夠厚。我以為這樣說，以他在龍蛇混雜的商界打滾了那麼多年的經驗一定聽得懂絃外之音，誰知不然。

　　又過了幾個月，在華樂冰室食早餐時另外一個行家告訴我徐老闆上了大當。原來徐老闆跟我通完電話後不久，帶了幾百萬美金去印尼，親身在船上看著印尼的潛水人員打撈，將幾十件元青花瓷運回岸上，清洗後將小部分帶回香港處理，大部分存放在耶加達的安全倉庫。他回到香港後找我一個釣魚友，一個清洗瓷器的師傅將蠔殻磨掉，上蠟抛光後，再將幾件送到拍賣行拍賣。

　　拍賣行的初級專家看到這樣的貨，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請示上級。 拍賣行的瓷器專家從英國飛到香港，落機後即刻回到公司看過究竟，不用一個小時便判定全部都是「高仿」。

　　徐老闆一下子損失了幾百萬美金，當然要找人負責。带他去印尼的行家喊住說他也是受害者，賠了大量金錢和時間連一分錢佣金也收不到。印尼方面說如果打撈的瓷器證實是假的，他們願意在扣除操作費之後退回所有款項，叫徐老闆親身走一趟印尼辦理退款手續。財到光棍手，徐老闆敢去嗎？

　　過了幾年，那個一年做不到幾椿生意的行家竟然有多餘錢買舖！

　　Lesson for today: The evil knows of the good but the good doesn’t know of ev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