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28
專訪美人魚歐鎧淳 運動將大家團結起來
1996年，香港最後一次以「香港」和「Hong Kong」之名，沒有「特區」或「SAR」的備註，參與亞特蘭大奧運會。7月29日，李麗珊勇奪金牌，越洋報捷。當時她駕著風帆回航，亞視記者顧紀筠第一個拿著咪，雀躍地在岸邊相迎。
「珊潺」穿著黃白色背心戰衣，把前額頭髮往後梳，激動得幾次仰天啜泣。她曾含淚說出的一句話︰「香港運動員唔係垃圾！」，連結了千里之外的港人，我們飢渴地搶奪這句說話，想追封為香港精神。因為在那一刻的歷史中，香港人沒有信物可恃。
轉眼21年，甚麼是香港精神，似乎更形虛弱。當年頒獎台上所奏的「國歌」是《天佑女王》，眼前的歐鎧淳彼時四歲，正唸幼稚園中班；今日幼稚園學生已經要學唱《義勇軍進行曲》，她更是參加了三屆奧運會的游泳隊元老。
水世界裏，25歲已是老將；但鎂光燈下，九十後的她是「女神」、是「美人魚」。游水有四式，美人魚也有四式救香港，即使今時今日香港似乎「好灰」，但歐鎧淳相信運動有神效，「運動本身就是拋低歧視、偏見、糾紛……大家團結起來。」
歐鎧淳 Stephanie
網民暱稱︰女神、淳淳BB、美人魚、女飛魚
年 齡︰25歲
資 歷︰2008北京奧運、2012年倫敦奧運、2016年里約奧運
紀 錄︰香港13項游泳紀錄保持者（包括自由泳和背泳）
參與製作︰《春嬌救志明》、《天使愛芭蕾》配音、譚仔廣告
著 作︰《淳分享》（天窗出版社）
從自負女孩 煉成幕前美人魚
第1式：團結才有希望
去年巴西里約奧運會，歐鎧淳獲選為港隊持旗手，被中外媒體的攝影機捕獲，內地網民捧她為「標準的東方維納斯」，香港社交媒體則被她的持旗相洗版。歐鎧淳說著感動，卻是為了一種久違的情懷︰「我這樣想，當時不論派任何一個男生或女生去當持旗手，只要是笑容滿面、舉起香港旗，挺著身子走出去，我相信都會收到一模一樣的效果。」
歐鎧淳是去年里約奧運的持旗手，除她之外，蝶泳的施幸余、羽毛球葉姵延、單車隊陳振興，四人同是三朝奧運元老。
歐鎧淳（右一）參與四式接力賽。
網上再多黃絲藍絲，政治再污煙瘴氣，那一刻的香港，似乎都被運動員的氣魄團結起來，大家扭開電視看歐鎧淳、點擊網絡追蹤李慧詩。香港人很累，香港人需要正能量，歐鎧淳回憶當時的美好，亦覺難忘︰「整個畫面好似截然不同、發出光，大家一起團結去支持一件事……大家只需要很簡單的去團結，關心屬於香港人的一件事。運動本身就有這個性質在裏面，拋低所有歧視、偏見、糾紛，在公平的環境底下去爭勝和參與。」
香港人抗拒被代表，689票不能代表你，777票也不能。惟有運動員，才夠膽說自己代表香港持旗，代表香港人出征奧運。9年前，歐鎧淳16歲時，更已代表香港參加北京奧運，絕對有資格回應︰「運動員的代表性，最直截了當，一去到國際賽，就是代表香港呀，運動員無咁容易被挑剔。至於誰可團結香港，我覺得是李慧詩和曹星如！」她直言運動員很「離地」，可以完全拋棄其他東西，只去追逐自己的目標，專心做最喜歡的事情。也只有這種「離地」才可以救港。
第2式：What can I help you with?
團結是一種精神治療，但曾幾何時，歐鎧淳原來也不懂得團結，甚至很自我，幾乎闖了大禍，被泳隊踢走。那是升讀大學以前，她在港隊一直順風順水，努力游水獲得成績，成功又讓她得到稱讚，讚賞令歐鎧淳有更大動力游下去。她形容自己當時有點「不可一世」、不懂謙卑。因此當她離鄉別井，獨自到美國柏克萊大學唸書，加入該校有名的尖子泳隊時，這個港女出事了。
「一旦踏出香港，可能我真的甚麼都不是。」在陌生的國度她想家，懷念以前大家的美言和遷就；在美國泳隊就愈不合群，常獨來獨往，慢慢地自信和自尊變成負數，她被吸入巨大的自卑當中，最壞的一天也隨即出現。
游泳和學鋼琴，都是歐媽媽要求女兒自小學習的，她引述母親指，前者是求生技能，後者是香港學生求生技能。
那是她在柏克萊的第二年，跟泳隊和教練的關係已經若即若離。當日他們有一個建立團隊精神的活動，全隊人也穿起了隊衣，教練只漏了她沒發，歐鎧淳說︰「那時我去到一個地步，是只要一次再游得不好，就會被踢出校隊，是邊緣的情況。」
游水成為了她的定海神針，「游水運動員這個身份，我這輩子都搣唔甩。」
她自己也知道情況不妙，因此很焦急想藉著活動好好表現自己，修補已經撕裂太大的關係，「我當時想表示自己有反省，想繼續留下來游水。」那個活動是讓大家敞開心扉，分享泳隊感受，歐鎧淳遂第一個舉手說話。誰料她講到一半，就被教練喝停，「教練說不想聽到我的聲音，已聽夠了我的bull shit，他說在這個珍貴的時刻，入隊4年的隊長還未發言，就被我搶著第一個說，問我有甚麼資格。」
如此苛刻的斥責，問歐鎧淳當下甚麼反應，她回憶道︰「那段時間已被教練罵得很麻木，但回房間還是哭了。」事後活動的搞手前來安慰，教她做一件事情，叫她摸不著頭腦，「他叫我從今以後，每日都要問隊友一條問題︰『What can I help you today？』，照著做，情況就會好起來。」那時她已方寸大亂，只希望不被踢走，即使不明白此舉為何，但只要有人肯出主意，她就願意照辦。
另一個讓歐鎧淳下定決心，不能草率回港的想法，來自一次道聽塗說。「朋友去英國讀書，很辛苦、很想家，就回香港繼續學業了。我從朋友口中得知這件事，強烈覺得這個故事不動聽、很軟弱，我跟自己說，我不要說這個故事，我的故事不應該被這般引述。」改變了想法，就改變了心情，她的行為也隨之配合起來。
「我按搞手的提議，每日也向隊友問這條問題，隊友通常都答沒有。慢慢這問題植入了內心，跟自己同步了一樣，我開始更多關心隊友。原來這就是成為團隊一分子，所要做的，不能只想著做運動、只顧自己。」口號式的團結太容易，歐鎧淳此刻才體會到團結的可貴。
就這樣，她的人生出現了挫折，按她形容，不再是一個美麗但不堪一擊的肥皂泡。「事過境遷後才明白，最低潮時期，才能成為人生逆轉的契機。」
第3式：運動商業化
兩個月前，歐鎧淳拍了一個廣告在網上推出，片長4分35秒。片段裏她依然是個游泳選手，但日復一日的鍛煉，讓她的目光局限在池底的階磚、池邊的跳字秒表上，錯失了很多身邊的人和關係。廣告其實很忍手，金主譚仔米線的商標，只在片末出現了6秒，其餘3分59秒，都在說故事。
不過，有位憤怒的網民向網媒投稿，大插歐鎧淳商業化，經常拋頭露面而疏於練水，並就著片段某個情節，指她侮辱了運動專業。文章一夜間瘋傳，歐鎧淳遂在facebook回應，逐點擊破網民對其「不專業」的指控。
只是半條腿踏入娛樂圈，她已經備受網民的監察，難道運動員必須一輩子站在高地上，不染指錢銀俗氣？這個問題，歐鎧淳的游泳教練，原來曾這樣跟徒弟說：「你只是取回你以前應得的東西。」教練意思是，他們這一輩的運動員，訓練做足了，也闖出一點小名氣，讓更多香港人關心起運動來。港隊破甚麼紀錄，從來乏人問津，現在總算能吸引傳媒和市民的目光，這種風氣他們有份推動，也賴以運動員的商業化，才能引起更多港人的關心和興趣，因此兩者根本不應互相排斥。
第4式 做自己熱愛的事情
然而在她熟悉的運動規則裏，故事卻截然不同，「做運動員基本上你有付出，某程度也會得到一些，可能是好的成績、個人的進步，總之有點得著。」她需要運動員的身份，去提醒她世界的運作，否則就如地圖欠了GPS。
游唔游水、退唔退役，似乎是運動員永恒的難題。25歲的歐鎧淳，眼見昔日的同窗好友，已畢業並到社會打工，找到自己人生的雛型時，她偶爾也會質疑自己，為何仍然站在一條不斷延續、卻未知幾時完結的運動線上。
記者問她，是不是一如其他九十後，覺得「好灰」，歐鎧淳聽罷睜大眼睛，擺出一副「這樣說會出事」的表情，捉狹地說︰「我不會話灰。如果我都話好灰，就好似真係太灰啦。或者這樣看，香港人要好努力去為自己搵出路，也是造就我們的競爭力啊！」
那她下一個25年，是否想上車、升職、做個「成功」人士？歐鎧淳沒加思量，衝口而出就講了她對自己的期望︰「最希望到時的自己，仍然在做自己熱愛的事情！」最離地的運動員，才是對香港人最好的解藥。
Source: 《iMONEY智富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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