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0
碎片
我買了兩個手機,裝了兩個號碼,生怕錯過一個電話,結果錯過了更多電話。我下載了微博,使用了微信,蘋果電腦裏依然留著一塊地方給微軟,結果少了老友相逢時的微笑。我裝了衛星電視,甚至買了衛星電話,還住在衛星新城,結果發現自己很久沒有抬頭看那些繁星。要知道我小時候逛看著星空就能呆坐兩個小時,而現在未必有看兩秒的心境。
我們知道的得到的總是愈來愈多。在上一次的同學聚會上,我們不再談甚麼山脈,我們談的都是人脈。
身邊的碎片愈來愈多,新聞愈來愈雜,話題愈來愈爆,甚麼又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多睡幾個小時就感覺和世界脫節了,關機一天就以為被人類拋棄了。
有一天的深夜,我的車拋錨在了高速公路上。我的蘋果在晚上九點已經沒電了,我的安卓在半夜12點也沒電了,我的車裏有一堆充電的介面,可是我的汽車也沒電了,我翻出護欄,走下了高速公路,旁邊又是田間的小徑。好幾百米外似乎有戶人家。借著夜光,想著孤燈,步履蹣跚,終於到了這戶人家前。這是最普通的江南農戶家,兩層樓,水泥場,旁邊就是一條不知道深淺的河流。
開門的老人有些提防。我說我的車在高速上拋錨了,手機沒電了,能用下你的手機麼?老人說,可以,但我沒有手機,電話機在裏面。
從他家出來,我恍若回到了自己童年的房子裏,等待救援的兩個小時裏,我也只能看著星空。你以為我開始中意這原始的一刻嗎?不,我居然還惦記著蘋果手機裏似乎有個可以分辨星座的軟體。沒有手機真是太不方便了。然後我就睡著了。我夢到小時候,我挨家挨戶去通知小夥伴們,今天晚上《成長的煩惱》又開播了。
醒來,我下意識第一反應就是——《成長的煩惱》應該是我看的第一部美劇吧,這都半夜一點多了,回家快去看最新的《生活大爆炸》。
拋錨的車被架在了拖車上,我坐在車裏。不用抬頭,擋風玻璃看出去就是夜空,甚麼都太繁多了,甚麼都太短暫了。恰好正在設想一本文學雜誌內容,回去我就和我朋友們說,我們做簡單點吧。我已經忘記太多東西了,我記不住了,於是就有了你所看到的《一個》。每天都有只有一張照片,一篇文字,一個問題和它的答案,但也只是一枚碎片。因為我們不能回去了,不能簡單了,所以才會對國王那些純粹發出偶然的歎息。那就是做一枚獨特的碎片吧,就像那個沒有手機和智慧作業系統的夜晚裏,那只乳白色的老電話,但總的往前走,正如對於百年前的人來說,那只電話機也是匪夷所思的高科技。正如我們的後代也許也會有這麼一個晚上,不得不翻出他們父輩的手機,然後大笑說,這居然叫智慧作業系統,真懷念他們那個年代。如果這款手機裏還碰巧有一個叫《一個》的圖示,希望你還能記得那一個碎片。這個碎片不是新型的,也不是心型的,它的不規律是規則的。
今天寫了這些開篇的文字,在這個位置,以後有更多的小說,散文,評論——我寫的,你所認識的人寫的,你所不知道的人寫的,甚至你寫的。但24小時內只能服用一次,明天就是新的藥丸,卻治癒不了你任何的頑疾。記著也好,忘記也罷,有一個一直都在的人或事物,總是好的。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韓寒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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