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2/2023Text: Helena HauPhoto: Stephen Wong, Bonham
從繪畫風景實現觀看的願望!專訪藝術家黃進曦:寫生虛擬、寫生真實、清醒的做夢
談及黃進曦(Stephen Wong)的畫,腦海似乎首先被那絢爛的色調所衝擊,繼而便是那些既熟悉又日常的景象……重巒迭嶂間,藏著一條隧道,電車從中鑽出,不知通往哪個神秘的終點站;陽光穿過厚厚的雲層,如隕落的流星般,將粼粼波光灑在海平面上,遠處的天星小輪輕輕地劃過一條水波紋,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自在。但看著看著,卻發現那些熟悉的元素已悄悄的偏離了它們的軌道,不過卻毫無違和感。黃進曦說,「這是我最享受的一件事,透過描繪風景,不斷去實現很多觀看的願望。」
黃進曦描繪的既是風景,亦是願望。不論是早期從虛擬遊戲汲取靈感,還是後來開始外出寫生,他筆下的風景參雜了很多東西,有的是真實存在的,有的是想像出來的,有的則是從真實世界中,重組在虛擬的空間中。「虛擬」在他的創作中,總佔有一席,「我有時候在想,其實虛擬這個東西挺能反映出一個人的主觀願望。」
臥遊虛擬世界
十一月下旬,邦瀚斯的亞洲區現代與當代藝術部主管關尚鵬(Marcello Kwan)找來了黃進曦於社交媒體開啟了一場「直播打機」,這場直播將黃進曦的創作旅程將當下拉回2009年。
2009年,已是十四年前。當時,黃進曦剛從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畢業不久,而他對於風景的探索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其實那是一場分享會,以打機為切入點是呼應著藝術家早期作品的靈感來源。十多年前,手機還未如此普及,遊戲機成為了消磨時間的代替品,大家會在地鐵、巴士拿出來玩,「我當時就在想,明明窗外有那麼多風景,但大家卻只專注在遊戲世界裡的空間,那遊戲的空間是不是將來會成為一個實際的現象?」
黃進曦一邊操控著遊戲,一邊說道,「以前每次玩這個賽車遊戲時,我真的當自己去了紐約,因為我未親身去過。」遊戲本身的規則並沒局限黃進曦太多,他將這個過程形容為遊走於遊戲的世界裡。若找到合適的風景,就會將車停下來,然後記錄下這幀風景。遊戲裡計算賽事的計時器也成了計算他尋找風景的時間,甚是有趣。時次在邦瀚斯上拍的作品《Virtual Time Series - Meadow Park: Noon, Afternoon, Windy, Sunset & Night》就是黃進曦從遊戲世界中找到的風景,整個系列合共五張,描繪了虛擬世界裡的一天。談及此畫,他說起了莫奈,「印象派如此重視寫生,就是想捕捉當下的光影變化;在虛擬遊戲的時間比現實要快得多,可能十分鐘就過了一天,當時就想透過描繪遊戲世界回應藝術史裡對於時間的變化。」
以為的真實與不準確的記憶
1872年,莫奈追著光與時間,畫下了《印象·日出》(Impression Sunrise)。通紅的夕陽就在粗疏的筆觸之間,如璞玉般,不經修飾、沒有雕琢,定格「當下」。記憶與感覺是從現實中提取的,是實在的,同時又是抽象的,若給予統稱,或許就是印象吧。今年五月,黃進曦與周俊輝在當代唐人藝術中心舉辦了雙人展《浮山蜃市星閃閃》,黃進曦以火炭為題,繪畫了這個生活和工作多年的地方。可是如此熟悉之地,又該如何尋到火花與新鮮感呢?
「我每天都在風景中遊走,但當我繪畫時,我會嘗試以抽離的視角去觀察,因此也營造一種陌生感。」以抽離的視角去觀察於藝術家而言,是另一種描繪虛擬的過程,「當我真的去寫生火炭時,我才發現我並不熟悉這個地方。」黃進曦所說的不熟悉是指對於一個空間的印象是籠統的,「我從未數過那裡有多少棵樹,我也沒有辦法描述地方的每一個細節,就算說出來,很多都是錯的。」最讓他感觸的是位於穗禾苑附近的街燈,「我一直以為街燈的燈泡是朝下的,但原來是朝上的。」
法國人類學家馬克‧歐傑 Marc Augé 說:「回憶不是過去發生的事情,而是過去發生的事情所留在我們腦海中的印象。」那次的感受,讓黃進曦意識到,原來並沒有所謂很熟悉的環境,但這絲不準確的記憶於他而言,也是重要的。「我們常以主觀去介入觀看,所以才會產生了錯的印象;但有時創作,真實與否並非最重要的,而是大家對於同一個地方所產生的不同看法,這是我畫風景畫一個很重要的元素。」
寫生虛擬 寫生真實
數年前的一場疫症,打翻了生活秩序的罈子。黃進曦打開了Google Earth,繪下了一幅又一幅來自世界各地的風景,而這讓他想起了早期從遊戲世界中尋找風景的階段。他笑言,「我沒想過有一日會重施故技。」
繪畫虛擬世界中的實景,那是寫生虛擬,還是寫生真實?「其實不論是寫生一個螢幕、寫生一張照片,還是寫生一個真實的風景,在乎於你觀看的意識,只要你夠投入,你就會找到遊走的感覺,甚至心靈的滿足。」
不論是虛擬世界,還是真實世界,黃進曦一直都在尋找風景;然而看過這麼多風景,哪些才是筆下的風景呢? 「的確,親身經歷過這麼多不同的風景,我也好奇自己究竟看過甚麼。借著繪畫,我能在親身經歷過的風景中,尋找一些讓我有深刻印象的碎片,這往往讓我知道自己對甚麼更有興趣。」莫奈追隨著光,那你追隨著甚麼?你的終極風景又是甚麼?「很難很確切地說……」黃進曦想了想,吐出了幾個字,「我想這一刻我還沒有所謂的終極風景,但是我也在等,等時間告訴我。」
清醒的做夢
佛洛伊德曾說過,「夢是一種在現實中實現不了和受壓抑的願望的滿足。」在夢裡,我們即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然而夢境以外,我們也靠著想像,將渴望、慾望、嚮往無限延伸,清醒地做著夢。林子祥在《千億個夜晚》中唱到:「匆匆光陰如幻/天天空虛無限/落寞的雙眼/前面尚有千億個夜晚」。黃進曦在同名畫作《千億個夜晚》(Hundreds of Billions Nights)中,以不斷重複的手法,將那無盡的夜延伸下去。那一刻,腦裡的情感與眼見的現實參雜一起,虛實之間所存有多少真實、多少虛幻,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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